抗疫之诗: 钟声与道路

董国政

你指给我看——

恐惧在哪里？

“我要指给你

恐惧是在一撮尘土里”

——题记

一

逆死亡而来的桃花

绽放在痛苦的粗糙树干上

看不见它的情人向它走来

调梭手也没有向它递来绫罗

但上帝已有过一次化身

花蕊的每一次打开

都泄露了永恒的此时的秘密

而春风

依旧热衷于重新装配江南江北的

那一染

二

斑鸠不再鸣叫了

它们已将新的一天咕咕唤醒

众鸟已向天空告解了自己的灵魂

我们只看见它们翅膀上闪动的轻逸

全然不知它们所背负的沉重

在饥渴难耐的夜里

越是沉静，自我安慰，越渴望盐

没有盐，黑色就只能是黑色

而乏味无异于死亡

到了白天，众鸟

在树与树楼与楼之间转换

时而，它们像河水那样猛涨

它们掀起的巨浪

好似一阵春风忽然有了思想

三

潭柘寺——依然钟声如磐

众树顶礼。溪流顶礼。

那巨大的法轮

曾有席卷云霞之势

如今，却没有人靠近它，跟着它转

人们把怀仁向善之心

深深埋进每一缕晨光

这个春天，最需要生长的生命

是悲悯

我记得小时候妈妈的菜园子里

瓜菜种子出土的样子

我记得新竹探首一心向天的样子

如今

我想看见，从空气和光线中

长出一位镇邪的裁判长

他敲下法槌

将那个COVID—19的妖孽终身收监

四

你能想象路吗？

每一条路都有自己的方向

正如每个行星都各有自己的太阳

你能想象所有的道路都封闭吗？

当道路不是通向生命而是通向死亡

就是你身上的一根血管

你也要将它封喉

是的，每一条道路都是一个希望

因为有前方正方

因为有踏上去的此在，新我

因为有可以返回的家啊亲人啊的模样

当绝路横在眼前

不，我们用信念飞翔

当死亡向人们袭来

不，我们筑起爱的殿堂

五

草莓的叶子，青菜的叶子，绿萝的叶子

在阳台上，它们渐渐泛起绿色的涟漪

这些离我们最近的春天的絮语

每天向我们提出入户申请

不。我们说，春天是至广大者

我们的共同家园在她那里

往年这个时候

我们外出爬山，赏樱

从山上的甜水井里汲水

沿着老佛爷当年走过的香路

从阳台山走到妙峰山

或者，在好汉坡上抖擞精神

让人面桃花开得汗流浃背

现在我不想去爬山

我想去上海看孙女

她出生两个多月了

我却只能在视频里过过眼瘾

看她一天一个可爱模样

我的思念像海洋里的小船

在甜蜜的起伏

痛苦地摇晃

六

从绝对的高处

星星窥视着我们

它们的眼光其实是旧光返照

而它们自己，早已云游下一个光年

对我们来说，光力即眼力

我们看到多远，我们的本质就扩展到多远

为了一束照彻心灵的光

人们宁肯撤毁自己仅有的大厦

为了医治呼吸的创伤

人们宁愿自己是一座牢房

——把病毒紧紧关在自己体内

而不让它外出嚣张

我们虽然健康，还是要把自己宅在屋子里

天天在斗室踱步，听时针丈量新冠刻度

把心托付鸟鸣向空中释放

光在我们的血管壁上穿行

而我们，正在构筑一个个全新的容器，小宇宙

在那里，群星璀璨

并相互映照

正是在这爱光上

我们活出了人类的不死模样！

七

追光的人有死去的

夸父是一颗流星

夸父走了。留下了光辉的步形

和超凡的思维能力

世界起源于光，也起源于贫乏

没有光，世界从何处壮丽？

是的，夸父始终追不上太阳

只有春天追上了冬天，并硬核地超越了它

在世界的另一侧，法老王

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以色列人

因为神在以色列人一边

红海被一条回家的路分了开来

贝吉塔永远追不上孙悟空

因为孙悟空也得着神助

我们是被什么追赶着

走到了悬崖的边缘？

我们一次次在夜里被梦惊醒

不正是因为恶魔就住在我们身边？

尽管我们对于太阳和月亮的渴慕

时常被因抽打而旋转的陀螺所倾斜

尽管刀箭与泥土已经达成了和解

但我们决不与病毒的魔爪握手

天空在我们这边，道路就在眼前

不要让酒杯永远空着

我们现在就找到彼此

把怀中的虚掷抛尽

八

现在，河流被窗户切割成一条条支流

人们透过窗户日思夜想：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谁谓宋远？跂予望之”

每扇窗户都切切地张望着

它们内涵式的沉默过于有力

即便我们有马奇诺防线那样的心理工事

也会被它递来的真相击穿

我们为自己打开的各式窗户有多少？

如果思想只对思想讲话

那么，你看

顺着那玻璃，泪水和雨水串成了一行行

有时，我们将自己的心收回

把它拘在一个小格子里

让世界变成一颗相思豆

更多的时候，思念是这世界的第一海洋

淹没芸芸众生

让生命变成一场沉重的打捞

“人越是剥夺自己

上帝就越是低微”

在渴望者看来，光线正变得更加弯曲

在逆行者看来，海底之光应向鱼群迁徙

是的。他们在光线上布施，而不限于眼布施，颜布施

他们的声音在空中交汇

仿佛星星在浩宇里握手

人们再一次收束自我

像纺棰在孤独里受造

我们是春天的古老纺车吗？

不。我们在自我矿井里积攒煤

来日开采出来

熔化钢铁和苦难

九

把天空还给鸟群

把道路还给芳草

即便这样

死亡也没有收手

黑方与白方都在攻城略地

剩下的时间并不宽裕

病房里的灯

呼吸得比患者更为急促

拿撒勒的耶稣又一次哭了

从他手里，死去的拉撒路又活下来了

如今，复活术在谁的手里?

针头向山峦

药丸向江河

下起一场场雨，一场场雪

万物向生命线聚集

火神山，雷神山

南神，女神，本草

送走的是黑夜

迎来的是黎明

在日月轮回的仪轨中

更多的生命在上升

也有人

从日历上撕下了骨灰

……

时至今日

人们都在抑制着心中的甜蜜火浪

但毕竟

在极其深沉的调息中

仲春的手

已压住了枝头上的凋零

十

我不是一个爱舞刀弄枪的人

但宅家这些日子

我拿出那把珍藏了多年的仪仗刀

在起居室里比划比划

我甚至起了杀人之心

总想刺杀那个看不见的魔

（想想好人李文亮竟被病魔夺走了生命

我就对天理灰了心）

大院的操场上

战士们正在习练擒拿术

现在全球的人

都在捉拿那个共犯

我们都站在一个命题前面

这个命题

”必须显示出它所欲说出的东西“

那是什么？

对有些命题，我可以点燃一柱香

把它们烧掉

可是现在

孔子正面对着我

他在一个木刻里朝我微笑

一个被命题

折腾成一条丧家犬的男人

我不想对他说

对于所有命题而言

”真“和“假”都意谓相同的东西

我只能对他说，维特根斯坦

写下战时笔记的时候，欧洲正打着一战

他在战火边思考

以这种方式惊世骇俗

而诗人佩索阿则在一旁说

想象一朵未来的玫瑰吧

他说他的心略大于宇宙

编辑：杨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