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国政诗选

致新年

 

搂着我，粘住我，把我抛向空中

然后又轻轻放下的那个人

 

祂的手

沾满慈性。从大宇宙中

私授我一个可以自恋的小宇宙

我名下所有的惊涛霹雳

均起于微尘之末

 

我是不断漂移的独立板块

我的前方

总是出现诱人骸骨的新大陆

 

我的工作是摘星星、琐屑和雨露

从日历上撕下每一天的伪装

把一场场梦做成单人接力赛

 

我体内的卯榫结构，看起来安稳如塔

我把省下来的钉子，钉在马掌上

 

我能行多远，跑多快

唯你的马首是瞻

 

春击催花之鼓

 

春击催花之鼓——

在潭柘寺，我听到的鼓声像士兵出击

腊梅被逼到墙角

几近爆裂

 

心愿的避难所与集散地

现在香火烧得正旺

它们像在复述四十年前

老师在黑板上为晚明写下的两行字

一个是欲

一个是色

 

在梦里

我差一点走到权力的身边

在现实中

看门人似乎听见了放生池的声音

给了我们无证入门的机会

而我们的风险在于

始终与皈依擦肩而过

只从诗中求解

 

正月是滤掉自己的好时光

借路而行，缩小宇宙

希望每一步都能踩到时间的肩膀

希望七叶树

早一点向人们

发放绿色通行证

 

过年的奇迹

 

过年的奇迹，曾这样发生:

母亲独自编撰一桌子饭菜

父亲改非攻为火攻

 

在灶上，母亲腾云驾雾，山河交响

在灶下，父亲用新劈的木柴，松针

熬肉汤，烧豆腐，让虎掌般猪蹄

吐出一年中最美的芬芳

 

那些高明的心灵征服者（譬如，野生的鲤鱼）

不再江湖漂泊

它们杀身以成仁，在樽前尤显高贵

杯盏，碗筷，座席

深得孔孟之遗风

它们把过年的修辞学运用到家了

拟人，对偶，隐喻，忙个不停

 

我在夹菜之后偷看过父亲一眼

他没说无一日不有太古

而是把鱼肉夹到我们碗里：你们多吃点，快长身体

难得他像一个忧愁的皇帝

今日得宽余

 

至今我依然认为

母亲的围裙比魔术师手里的魔布

更有魔力

父亲让灶火发出的噼啪声

端的是爆竹的前世

我词语的今生

 

从狂欢到庆新，从沉醉到忘年

仅一口之遥，总是蓄势待发

实然与应然，曾离我们而去

将从我们身上复来？

来源：风茄诗草